翻譯家林樺:與安徒生半個世紀的不解情緣
2005年03月30日 10:29 人民網
連載:安徒生剪影 出版社: 作者:
今年4月2日是丹麥作家安徒生誕辰200周年。提起安徒生,大家總會想起他的童話《丑小鴨》(The Ugly Duckling)、《小人魚》(The
Little Mermaid)、《皇帝的新裝》(The Emperor's New Clothes)、《賣火柴的小姑娘》(The
Little Match-Girl)等。故事中天真可愛的人物、奇妙的幻想,通過世界各國翻譯成的140多種文字,打動著孩子和大人們。其中就打動著一位中國老人———他就是我國著名的翻譯家、安徒生研究專家林樺先生。
林樺1927年生于云南,畢業于清華大學外語系,著有《北歐神話與英雄傳說》等著作,曾獲得“布里克森獎”。為表彰他對安徒生作品的翻譯、研究工作,以及他對中國和丹麥文化交流的貢獻,丹麥女王瑪格麗特二世授予他“丹麥國旗騎士勛章”,同時,他還獲得了“安徒生特別獎”。眼前的林樺教授,深邃、熱情,話語間充滿了孩子般的純真與可愛,只要談起安徒生,他的眉宇間就飛揚著一種青春的活力和巨大的幸!
周總理曾指示過,凡駐外的年輕人一定要說所駐國家語言。我和安徒生的結緣,和周總理的這一要求分不開。
說起來與安徒生結緣,算是一種巧合,這要從我到丹麥工作講起。上個世紀50年代初,我在外交部工作,有一天,部里通知我到總參工作,但過幾天又通知不去了,改去丹麥。原因是駐丹麥使館的三等秘書得了盲腸炎,需要回國治療,一時沒人頂替,于是組織上決定委派我去。從接到通知到出發只有幾天準備的時間,我和我愛人就上路了。
當時駐瑞典大使是耿飚同志,他同時兼任丹麥與芬蘭大使。耿飚同志一見到我們,就特別提到兩點讓我們一定牢記:一是外交無小事,什么事情都要遵守紀律。二就是學好丹麥文。他說:“周總理曾指示過,凡駐外的年輕人一定要說所駐國語言!蔽覀儽M管完全可以用英語工作,遵從總理的這一指示,我們初到丹麥,首要任務就是學習丹麥語。我和安徒生的結緣,和周總理的這一要求分不開。
1955年4月2日正趕上安徒生誕辰150周年紀念。我作為使館臨時代辦郝汀同志的翻譯也參加了這次活動。慶;顒赢惓狒[,丹麥的王室、內閣大臣以及政要全部參加了。紀念會、火炬活動、演講、晚餐會……看到這些動人的慶祝場面,我被深深感動了。從奧登塞回哥本哈根使館的車里我在想,將來有一天應該把安徒生童話從丹麥文直接翻譯成中文。這就是我和安徒生50年情緣的開篇。
隨后,我國第一個文化代表團到北歐訪問,團長是楚圖南,他在冰島時曾和我講:你精通英語和丹麥語,又在這里做文化工作,要很好研究北歐神話,它是世界神話重要的一個分支。就這樣,研究北歐神話為我后來研究安徒生童話做了厚實的文化鋪墊。
使館的工作太忙了,我只能斷斷續續偶爾翻譯一點點。1960年回到國內之后略微輕松些,又翻譯了一點。1963年我再次被派到丹麥,一去又是7年。這時,我減少了翻譯的量,但加大了對安徒生研究的分量。1988年,我離休了,有了比較充分的時間。1991年秋,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要我與他們合作,出一個《安徒生童話故事全集》(Collections
of Classic Tales by Hans Christian Andersen)的新譯本。我非常高興能有這么個機會。于是,我便認真地做了起來。
如果你把安徒生的童話連起來讀時,就會讀出一個活生生的“人”字;把安徒生的一生連綴起來看,從中會發現一個豐富的“我”字———這是我研究安徒生的一條主線。
從最初的翻譯安徒生的作品,到研究思考安徒生這個人,到發現研究“安徒生現象”,我經歷了一個漫長的不斷深入的過程。安徒生出生在一個貧窮的鞋匠家里,這和中國畫家王冕的經歷有幾分相似,他們努力都是出于自己對興趣的愛好。
安徒生的成功固然有著社會的大背景,但我想的最多的還是安徒生作為一個人的生命力。安徒生有著太豐富的幻想,他為自己有豐富的幻想而高興,但他也為此而煩惱,甚至為它而恐懼。50歲的安徒生這樣對他的摯友愛德華·科林說,“我像一潭水。什么東西都能攪動我。一切事物都能在我身上反映出來。這是我詩人的天性的一面:我時常為此而高興,感到幸福,但是,這常常也是一種痛苦!卑餐缴淖娓竿砟戬値p,安徒生非常害怕他也會瘋巔。為此,他曾在日記中寫道,“上帝賦予我幻想力從事詩文創作,而不是讓我等候著進瘋人院!彼枰尫潘幕孟。
安徒生曾嘗試過各種文學樣式,最后發現還是“童話”或者“故事”這樣的體裁最能抒發自己的內心,表達自己的情感,發表自己的見解。在安徒生的作品里,不僅有文學的想象之美,而且有哲學的思考和歷史的觀察,人生的悲歡離合在其中都有呈現。安徒生說:“人生就是一個童話。充滿了流浪的艱辛和執著追求的曲折,我的一生居無定所,我的心靈漂泊無依,童話是我流浪的一生的阿拉丁神燈!”
安徒生早年生活坎坷,終身未娶,他從最初的在一個惡劣的環境里成長,到最后終于成功了,他在臨終前不久,對一個年輕的作家說:“我為自己的童話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甚至是無可挽回的代價!瓰榱送捨揖芙^了自己的幸福!
安徒生的一生都是在同命運做斗爭,直到去世他也沒能融入到那個社會中去,從這個角度講,他是個悲劇性的人物,但從他不向命運低頭的精神講,卻給后人留下了一份寶貴的財富。在任何境遇下都要相信真善美,在任何情況下都要堅持“真愛”。他在最后總結人生的時候曾說道:“當我走向上帝時,辛酸與痛苦在消失,留下的是一片美景……”
安徒生有170余篇童話,如果你把他們連起來讀時,讀后你就會讀出一個真正的安徒生其人,讀出一個真正活生生的“人”字;把安徒生的一生連綴起來研究,我們從中會發現一個豐富的“我”字———這是我研究安徒生貫穿的一條主線。安徒生寫人,也把自己寫進去了。在我翻譯的全集中,把《丑小鴨》一篇特意放在開篇,就是因為這篇作品有作者很強的自傳色彩。你去讀其他大師的作品,莎士比亞(Shakespeare)、雪萊(Percy
Bysshe Shelley)、拜倫(Grorge Goreon Byron)、狄更斯(Charles Dickens)等等,你能讀出偉大,但讀不出像安徒生所寫的那樣一個活的“人”、活的“我”。安徒生的故事充滿了他的影子,他是一個真正偉大的浪漫主義者和現實主義者。我在翻譯文字的詞藻上用的功夫并不多,但我卻把自己對他的感情傾注于文字中,這是我的特點,也是我在翻譯安徒生作品時獲得的最大快樂。
我覺得這也是安徒生的童話在如今依然活潑、新鮮的原因。安徒生童話在全世界的發行量僅次于《圣經》(Bible),我認為,《圣經》發現的是神,而安徒生發現的是人,神最終要歸結到人,而安徒生卻是直接從人到人。這對于每一個時代都是需要的。在通常的時代,物質的利益把人的完整性異化了,人們更重視的是人的名份、地位、金錢,對人本身———活生生的人重視的卻很少。安徒生本人的生活和他的全部作品,構成了一個靈敏、準確的標尺,每個時代的人都可以拿它來比較和衡量。
安徒生寫作時,他首先表達的是“我愛這個世界,愛我的人生,”所以他說:“我有感情要表達!边@正是他所有作品的前提,這就是他的激情。
我跟安徒生打了半個世紀的交道,我對我所做的一點也不后悔。我愿意為安徒生研究、傳播事業“點燃下一根火柴”
1994年底,我用了整整3年的時間譯完了《安徒生童話故事全集》譯本,又用了3個月的時間為譯本寫了一篇序。那時,一天工作八、九個小時。因為當時沒有電腦,3年時間里我手寫了100萬字的譯稿,然后由我夫人袁青俠手抄,她抄好后我再改,改完她再抄,在兩年的時間里她一筆一筆地寫了不少于220萬的文字。同時她還要料理家務,其辛苦可想而知。
我跟安徒生打了半個世紀的交道,我對我所做的一點也不后悔。今年是安徒生誕辰200周年,我也想借這個機會告訴大家,100年來,中國讀者對安徒生的認識僅集中在他的童話上,其實,他還有小說、詩歌、戲劇、游記等各種文體的作品。
我為翻譯、研究工作付出了大量的時間和心血,也付出了自己的健康。近期醫院檢查,醫生說我的胃里長了個瘤子,需要休息,但我始終放不下。前一段時間,安徒生研究學者約我參加一個《安徒生童話研究》的項目,我也答應了。我覺得只要我還有精力,我愿意伴隨安徒生的研究工作走下去,為安徒生的研究和傳播事業“點燃下一根火柴”。
安徒生是一個值得一生研究的課題,他的豐富性和深刻性值得我們去進一步探究。通過安徒生的工作,我覺得我找到了一條艱苦、漫長卻充滿幸福的道路。(林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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