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家是孤獨的人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9月29日10:10 外灘畫報
——《無知》譯者許鈞訪談
外灘記者 魯剛/報道
日前,《外灘畫報》(以下簡稱“外灘”)采訪了昆德拉新作《無知》的中譯本譯者許均,就昆德拉作品及翻譯進行了訪談。
外灘:您在翻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無知》等小說時感覺最大的困難是什么?
許均:米蘭·昆德拉小說最大的難點在于其互文性,表現在經常出現前后文以及不同文本的交叉、呼應。他的小說充滿反諷和隱喻,具有正話反說和意在言外的特點,這是我翻譯昆德拉小說遇到的最大困難。
外灘:昆德拉對法語如此鐘情,并聲明自己作品的法語本與其捷克語本具有同等的文本價值,為什么?
許均:昆德拉1975年定居法國后一直嘗試用法語寫作,法語是一種精準而簡練的語言,能夠準確而又微妙地表達他的思想。你看他的小說題目都言簡意賅,經常就是一個詞組而已,但卻具有格言般的深度和力量。往往是一些哲理概念的高度濃縮,因此出來后能夠不脛而走,很快成為流行話語。簡潔就是力量,這個,對于極其注重語言形式的昆德拉來說,并不是偶然的。
外灘:昆德拉已經成為世界范圍內的文學大師了,在國內也很熱,您認為他的作品為什么會那么走紅,給我們提供了怎樣的思想資源?
許均:昆德拉小說的最大價值,我以為在于用語言照亮了存在的諸多可能性。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作者提到了公元前6世紀古希臘哲學家巴門尼德對世界本質的二元化劃分。但是在昆德拉的眼中世界卻不是二元對立的,而是存在多種可能性,沒有什么事情是絕對和預先能夠確定的,生活的任務就是在多元可能中尋求一種動態的平衡。
外灘:前段時間某報有文章評價您的譯文,我也看了。其中也提到了巴門尼德的這段話:“巴門尼德早在西元前6世紀就給自己提出過這個問題,在他看來,宇宙是被分割成一個個對立的二元:明與暗,厚與薄,熱與冷,在與非在……”而韓少功的譯文是“巴門尼德于西元前6世紀正式提出了這一問題。他看到世界分成對立的兩半:光明/黑暗,優雅/粗俗,溫暖
/寒冷,存在/非存在……”我感興趣的是,為什么你分別用一個字如明與暗來代替韓譯本中的詞組(“光明”、“黑暗”) ?
許均:翻譯最重要的就是忠實于原著,這種忠實必須在吃透原著精神內涵的前提下才能實現。原文提到古希臘哲學家巴門尼德的觀點,為此我還專門閱讀了解釋巴門尼德學說的書籍。這里的一組組名詞不是簡單事物,而是高度抽象的哲學概念,因此用“光明”來代替“明”,用“溫暖”代替“熱”,這不僅僅是個審美習慣的問題,而是如何準確把握原文哲學意味的問題。傳統翻譯實踐講究“歸化”,注重語言的暢達和雅馴,但我認為這樣的做法其實存在過度闡釋的危險。
外灘:是啊,有時候翻譯家頗費苦心的勞作未必能得到讀者或批評家的賞識甚至是察覺,這的確是件很遺憾的事情。
許均:每個從事寫作的人都用自己的文本說話,一個作品問世之后命運就不掌握在自己手里了,讀者有自己理解的權利。如果說譯者的某些處理不能得到讀者的理解,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翻譯家是孤獨的。
外灘:20世紀上半期中國涌現過一批像傅雷這樣的翻譯大家,您如何看待進入90年代后期以來的文學翻譯現狀?現在翻譯人才好像有點青黃不接,廣為人知的作品少了……
許均:我不這樣看,單從翻譯的技術角度而言,后人一定是超越前人的。以往的名著名譯有其價值但也有明顯的時代局限性,比如存在誤譯和語言陳舊等缺點,另外從總體上看,后人對外語的掌握也肯定在老一輩翻譯家之上,惟一略顯不足的也許是他們的傳統文化功底還難于與前輩企及。其實,我們每年引進出版的海外圖書其實并不少,只不過現在書多了,人們閱讀的興奮點也分化了,所以被大量其他讀物淹沒了罷了。
外灘:您從事翻譯實踐和研究工作幾十年了,已經翻譯出版了上百萬字的作品。您認為要做好翻譯,中文和外文到底哪個更重要一些?
許均:我的看法,語言可能不是第一位的,首先是要懂文學、愛文學,然后才可能無怨無悔地投入到這項追求中來。翻譯是項艱苦而寂寞的事業,只有興趣才是最大的動力,否則很難享受到翻譯的樂趣,也就無法完成從翻譯匠到翻譯家的飛躍。
許鈞 南京大學外語學院副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已發表法語語言文學與翻譯研究論文150余篇,著作6部,翻譯出版法國文學與社科名著30余部。1993、1998年度獲法國文化部頒發的“獎譯金”,1999年獲法國政府頒發的“法蘭西金質教育勛章”。譯著《追憶似水年華》(卷四)、《名士風流》等先后十余次獲國家或省級優秀成果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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